非洲淘金梦碎:深出国打工者遇欠薪刀架脖威胁

来源：南方都市报

　　带着淘金梦远赴非洲出国打工，安全无保障遭遇欠薪求助大使馆得以回国

　　最近，关于广西上林同胞到非洲加纳淘金致富、年入30万的新闻红遍国内。6月18日，在非洲另一国家加蓬呆了5个月的李广先和王世平终于如愿回国。如同赶赴加纳的淘金客，他们带着淘金梦从深圳启程，前往林业资源丰富的加蓬从事伐木业，却带着恐惧回国。他们讲述的是被欠薪、人身自由和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打黑工经历。若非中国驻加蓬大使馆帮助，他们甚至做好了死在非洲的打算。

　　为高薪出国打工

　　“没办法，单大女儿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得3万多，在深圳一年的工资不用都不够，当时公司(亦峰木业有限公司，下称亦峰木业)承诺工资每个月有7500元，所以就去了，要不然谁愿意背井离乡去非洲那地方。”6月24日下午，在宝安松岗东丰社区一间狭小的出租屋，看到记者到来，李广先连忙拿出一大叠资料，有他的护照，来回机票等。他说没拿到欠薪前，这些证据都不会丢。

　　李广先是安徽肥东县梁园镇人，2000年来到深圳宝安区松岗街道打工。中间换了几家厂，最后进了一家台资灯饰厂，因为炒得一手好菜，一直在厂里做厨师，月薪从最初的1000元涨到2012年的3000多。李广先还拿出他的中级厨师证给记者看。2005年底，他的妻子也来深圳打工。2008年，他们的第二个小孩在深圳出生，负担也更重了。夫妻俩都要上班，孩子只能放在老家由父母照顾。

　　2012年3月，李广先的合同到期，工厂要搬到河源，他不愿去。随后1个多月，他在深圳没找到工作，在朋友介绍下去武汉打了段短工。因为妻子还在松岗，他一直找机会返回深圳。去年底，他在网上看到深圳市亦峰木业有限公司招聘厨师，遂在网上投了简历。12月中旬，公司通知他面试，他辞掉武汉的工作回到深圳。

　　亦峰木业的办公室在深南大道金运世纪大厦13楼。李广先说，面试他的是老总沈文峰。公司只招1个厨师，有两人来面试，他是其中一个。沈文峰告诉他们，要被派到非洲加蓬工作，月薪7500元，如果在非洲工作满两年，来回机票由公司承担。

　　令李广先感到奇怪的是，跟他同时竞聘的一个广东人已办有护照，还在日本工作过，公司面试后并没要有经验的他，而是录取了自己，还让自己赶紧回老家办护照，说马上就可以出国，到时候会给他们办合法手续。

　　听说要去非洲，李广先还是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答应了。2011年女儿进了长沙一所大学读大专，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要3万多，他们夫妻俩一年的工资除掉日常开支，刚够女儿读书，老家还有一个5岁的儿子和年迈的父母，这些都要用钱。去非洲工作，工资至少是在国内的两倍，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开销也少，一年下来估计能存个七八万，不但女儿上学的费用有了着落，还能改善家里的生活水平。面试后次日，他就回安徽老家办护照。

　　奇怪的出国旅程

　　亦峰木业的沈文峰承认，李广先是他们在今年1月份送到加蓬出国打工的。

　　去年12月31日，李广先拿到护照后马上返深，公司说马上就可以安排他去非洲。今年1月4日，公司通知他到深圳口岸医院打黄热病预防针，费用260元也是公司出的。

　　1月13日，公司通知他说17日就要出国务工。跟他同批去加蓬的共有6个，3个厨师，3个厂长，都是刚招的。1月17日中午，沈文峰在深航大厦请他们6个吃了饭。下午3点多，一辆挂深港两地牌照的白色面包车将他们接走，带队的人姓瞿。

　　李广先说，当时公司给了他们两张机票，都是英文打印的，一张是从香港到印尼首都雅加达的，还有一张是从香港到加蓬首都利伯维尔。从深圳过关到香港时，领队让他们用护照和到雅加达的机票，到了香港机场乘坐的却是去利伯维尔的航班。当时面包车司机还问他们是不是去偷渡，如果是的话他就不愿意拉这趟。姓瞿的跟司机沟通后，才把他们送到香港机场。

　　后来，李广先他们才了解到，印尼是免签国，只要有合法护照和机票，就可以顺利通关到香港。到加蓬则需要签证，没签证的话不能从深圳过关去香港。而在香港机场换登机牌时，机场方面以没有签证、也没有合理手续为由，不给他们换。最后是姓瞿的领队让加蓬那边传真过来一份邀请涵，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才换了登机牌。

　　1月18日晚上，经过20多小时飞行，他们到达利伯维尔。因为都没有合法签证，被机场执法人员扣押。后来公司做了工作后，给他们盖了一个月的旅游签注。随后，他们被带去一家名为“诚信国际木业”的公司。次日吃早餐时，他们看到很多中国工人找这家公司要工资。当时李广先心里就起了疙瘩。当天，公司就用车将他们送到离利伯维尔大概700公里的奥果韦-伊温多省省会马科库，随后又被一辆卡车送到一座偏僻的森林，那里有个木材加工厂，四面都是树，离最近的村庄也有15公里。工厂包括他在内，只有厂长、司机、磨锯工和厨师4个中国人，其他都是当地人，有50人左右，临时从附近村庄雇的。

　　囚徒般的出国打工生活

　　李广先说，木材厂位于大山深处，附近都是原始森林，住在里面就好像与世隔绝。房子是用集装箱改造的，天气一热，集装箱就像烤箱，根本没法睡。森林里的蚊虫不仅多，个头都很大，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再热他们都不敢穿短衣短裤。虽然已回国半个多月，李广先的手臂、腿的下半部依然斑痕累累。

　　亦峰木业的沈文峰说，非洲的工作条件肯定比较辛苦，要不然怎么会有国内的两倍工资。

　　到了加蓬，李广先就买了张当地的手机卡，不过在山里信号很弱，每次打电话都得把手机固定在房外的石头上，一动就听不到。在山上，公司每周送一次食物，勉强能吃饱。“只要你是手脚齐全的人，就把你丢在山里干活。”李广先说，虽然他是厨师，除了做饭，什么活都得干，包括给汽车、机器加油维修等。

　　沈文峰则表示，李广先也就干些帮忙加加油等力所能及的事，公司也没强迫他干。

　　到工厂的第一天，厂里就给每人发了把1米长的大砍刀用来防身。因为森林里到处是粗如手臂的眼镜蛇，被咬到必死无疑。其他野兽也时常到工厂做客。不过，这些并非是最危险的。李广先说，5月20日，几十个当地工人闹事，带着刀冲进木材厂，两人拿着砍刀架在他脖子上要馒头，无奈之下他只能把库房打开，食物被一抢而光。在此之前，类似抢食物的事他已碰到好几次，因为他负责厨房。

　　除了工作中的危险，没有合法身份也是大问题。李广先说，到了加蓬护照就被公司收走，在木材厂他们等于是三无人员，当地警察时不时会来查证件，威胁将他们拘留。每次公司都是花了点钱混过去。有时给点油或者食品，也能蒙混过去。6月8日，李广先乘公司的车从马科库回利伯维尔。因为没有任何证件，在中途检查站李广先被警察扣了近3小时。后来公司花了10万西法(约合1240元人民币)将他保了出来。

　　李广先说，上面这些事他都跟沈文峰讲过。而沈文峰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只去过两次非洲，并不了解当地情况。

　　该厂另一中国磨锯工王世平证实了李广先的说法。据王世平称，出国前他在山东烟台工作，也是在网上看到亦峰木业的招聘信息才来深圳应聘的。去年4月17日被送到加蓬，第二天就被送到山里，直到回国，两个月都没到过城里，因为出山要公司派车来接。谈起当地工作和生活条件王世平说，工厂自己发电，为了节省燃油到了晚上9点就停止。宿舍有台电视，但是坏了。到了晚上9点就没电，即便不坏也没看过。在工厂两个月，他两次目睹黑人劳工抢食物，包括李广先脖子被架刀的那次。他也听说之前发生过好几次了。早知道是这样环境，给再多钱他也不会去，感觉随时可能没命。所以得知无法办理工作签证后，他向公司提出要求回国。

　　求助大使馆才得以回国

　　“公司迟迟不发工资，我们要求回国又不同意，病了想借钱去看病都不给，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中国驻加蓬大使馆了。”李广先说，出国前沈文峰承诺公司押两个月工资，从第3个月开始准时发工资。他1月中旬就到了加蓬，按理说4月份公司就该在国内把工资打到他的卡上，但是迟迟没消息。无奈下，他打电话话给沈文峰催他发工资，单电话费就花了200多元。直到5月10日，才给他发了14天的工资3400元。

　　之后，李广先从中国同事那里得知，大部分中国工人都被拖欠工资，最多的有8个月，少则像他一样，加上押的两个月工资也有3个月。随后李广先向公司提出，要不就发工资并办好签证，要不就让他回国。他也将要求发短信给沈文峰，没有得到答复。

　　李广先说，每个月公司会给他5万西法(约合600元人民币)零花钱，而加蓬通胀厉害，物价很高，这点钱只够买些生活用品和打电话。6月3日他生病持续发烧，山里没医生，跟公司提出借钱出去看病，但遭到拒绝，公司只给了他一些药，很多都已过期，他只好喝自己从国内带过去的药，熬了4天才有好转。

　　得知提出要回国，工厂就把李广先用于防身的砍刀收了回去。之后，李广先和厂长陈某闹不和，陈某拿着砍刀要砍他，他只好躲进房间。磨锯工王世平证实了李广先的说法。李广先说，公司的一位副总更是对他说过，在加蓬要搞死一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想想在山里的遭遇，李广先觉得后怕，当时还在电话里跟老婆说自己可能会死在非洲，他已做好准备。

　　因为是在亦峰木业应聘到非洲工作的，为了安全，李广先还是打了深圳警方的电话求助。宝安天安派出所的民警听了他的事后，建议向大使馆或外交部求助。去年5月下旬，李广先和王世平将他们的遭遇告诉了中国驻加蓬大使馆工作人员。随后不久，大使馆经商处工作人员潘扬洋就联系上他们，经过其几天的沟通，公司终于同意让他们回国。今年6月10日，他们办理了离境签证，于6月17日乘机到广州，同机回来的还有13名在非洲淘金的广西同胞。

　　据我国驻加蓬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随员潘扬洋介绍，使馆确实接到了李广先和王世平的求助电话。当时李广先反映了在加蓬的经历，包括被欠薪、被人欺负、生病没人管等。但是李广先和王世平工作的地方在大山里，离大使馆有几百公里，他们无法到场了解情况。公司却说是李广先和王世平不遵守纪律，与工友打架，公司并没有欠薪。大使馆很难调查清楚。

　　进展

　　回国后讨薪无门

　　“有时候觉得比囚犯都不如，囚犯至少人身安全能有保障，而我们在加蓬出国打工，不单是工作、生活条件很艰苦，整天还得担惊受怕，安全一点保障都没有，真的死在非洲，也不会有人知道。”提到这5个月的出国打工经历，李广先依然觉得很后怕。不过，吃了这么多苦却拿不到工资，更让他窝火。6月24日下午，在深南大道金运世纪大厦13楼的亦峰木业办公室，李广先和沈文峰当场对质。

　　纠纷与亦峰木业无关？

　　李广先质问何时能发他在加蓬出国打工5个月共计3万多元的工资。沈文峰说：“你现在找我也没用，我也是受害者，即使你把我砍了，也没钱给，你跟亦峰木业也没签劳动合同，你也告不了它，要不你去告我。”

　　沈文峰承认李广先等人是他招聘的。据其介绍，他只是借用亦峰木业的名义，帮加蓬的诚信国际木业公司在国内招工，深圳只是其中一个点。诚信国际木业在中国没有注册，所以才借用了朋友的公司招人。他去年6月份与诚信木业有过联系，当时还帮他们招了一批人去非洲。去年底他到加蓬去考察后决定和该公司合作，他作为该公司在深圳办事处的负责人，负责帮其招聘工人等业务。李广先是他第2批招的，王世平是第3批，每批都是6人。

　　沈文峰称，他只去过加蓬两次，虽然李广先也将在加蓬的遭遇跟他讲了，但他也很难了解具体情况。面试时他已说清楚是诚信木业公司招人，要到加蓬工作，劳动合同在加蓬签，因此一切纠纷与亦峰木业没关系。

　　这一说法当场遭到李广先反驳。李广先说，发布招聘信息的是亦峰木业，他们是应聘亦峰木业后到非洲工作的，亦峰木业理应承担责任。

　　明知欠薪为何还招人

　　李广先还质疑，沈文峰明知加蓬的公司拖欠中国工人工资，还一直招人。他在加蓬时就发现，有的中国工人已被拖欠八九个月工资，最少的也有3个月。王世平是4月份去的，那时加蓬诚信木业公司已欠薪几个月了，沈文峰是加蓬诚信木业公司副总裁，分管财务，不可能不知道工人工资没发。

　　沈文峰一开始并不承认加蓬诚信木业公司拖欠中国工人工资。后来，李广先列出被欠薪中国工人的名字及其在加蓬诚信木业公司的职务后，沈文峰才承认欠薪一事，拖欠最长的有6个月。沈文峰称，得知公司拖欠中国工人工资后他就没再敢招人了。然而，南都记者6月25日在数字英才网依然看到亦峰木业发布的招聘信息，招聘驻非洲电工和司机各1名。

　　沈文峰表示，李广先是因公司欠薪要求回国，自己也很担心他的安全，一直协调，但欠薪问题他无法解决。

　　两家公司到底啥关系

　　亦峰木业到底与加蓬诚信木业公司有无关系？李广先称，他在加蓬了解到，加蓬诚信木业公司生产的木材一部分是由亦峰木业在国内销售，两者不可能没关系。沈文峰刚开始表示，除了替加蓬诚信木业公司招人，两家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后来其也承认，亦峰木业确实有做诚信木业公司的木材，主要在广州销售。

　　记者在深圳市市场监管局官网查询得知，沈文峰是亦峰木业的大股东，持有40%股份，还有一个姓瞿的股东，也持股40%。而在网上搜索有关亦峰木业的信息，显示该公司至少有3个办公地址，但电话都无法打通。

　　回应

　　中国驻加蓬大使馆工作人员：

　　打黑工出去容易回来难

　　中国驻加蓬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随员潘扬洋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大使馆没有强制执法权，遇到此类事很难了解到实情，只能尽量帮他们协商，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诚信国际木业有限公司在加蓬也已改名为蓬欣木业，经过多方沟通，包括深圳亦峰木业的沈文峰也都一直在做工作，最终蓬欣木业同意让李广先和王世平回国，并给他们买了机票。

　　据潘扬洋介绍，大使馆每年都会接到多起出国务工人员的求助，要到加蓬这样的非洲国家出国务工，工作签证手续非常复杂，办理时间比较长，一般企业都是先把人接到加蓬，先工作，然后再办签证。如果签证过期，被执法部门查到，就有可能被拘留或遣返，所以很不稳定。

　　这几年，国人到加蓬投资办企业也越来越多，大部分集中在农林业。特别是林业，因为加蓬的林业资源非常丰富，中资林业公司有不少，这些公司都聘请了很多国人，但他们都没有到大使馆备案，所以这些人是怎么来到加蓬的，他们也不了解情况。而工人到了加蓬后，很多公司会将他们的护照收起来，如果没有护照或护照签证过期，工人要回去就很难了。签证过期的话，要到加蓬移民局办理离境签手续，很多出国务工人员不通当地语言，也不认识人，要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国，几乎不可能，最后都会求助大使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潘扬洋表示，现在很多在加蓬的中资私营企业管理还很不规范，像李广先和王世平这种出国打工的方式，是违反加蓬当地的法律的，出了问题公司也不会通报大使馆，而工人没钱要想回国也回不了，只能在那继续打黑工

　　打工黑镜头

　　●到工厂的第一天，厂里就给每人发了把1米长的大砍刀用来防身。因为森林到处是粗如手臂的眼镜蛇，被咬到必死无疑。

　　●5月20日，几十个当地工人闹事，带着刀冲进木材厂，两人拿着砍刀架在他脖子上要馒头。

　　●因为没有任何证件，在中途检查站李广先被警察扣了近3小时。

　　●大部分中国工人都被拖欠工资，最多的有8个月，少则像他一样，加上押的两个月工资也有3个月。

　　出国打工者说

　　有时候觉得比囚犯都不如，囚犯至少人身安全能有保障，而我们在加蓬出国打工，不单是工作、生活条件很艰苦，整天还得担惊受怕，安全一点保障都没有，真的死在非洲，也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