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国际化是持续提升文明的过程

7月底，韩国浦项举行的第10届亚太城市峰会上，泰国曼谷市常务副市长苏旺蒂作专题演讲，介绍2011年洪灾后曼谷在治理地下排水道上所做的扎实工作，这让记者立刻想到北京“7·21”特大洪灾。深圳一位资深媒体人为此在微博上呼吁：以后行政官员和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最好把下水道作为视察地之一，因为“下水道是一座城市的良心”。

曼谷的排水管道看起来像地铁，人行走在其中显得渺小。苏旺蒂说，“曼谷早就是一座国际化城市，但是2011年特大水灾后，我们体会到了城市的脆弱。我们认为，国际化是一个持续提升文明的过程，不仅有地面上的光鲜，还要让地下变得可靠、可信起来。过去一段时间内，市政工作的重点是改进和再建地下排水系统，以便让市民和来访者在大雨天也能露出‘泰国式微笑’”。

记者的采访从治理城市下水道开始，延展到国际化城市建设，以及深圳与东南亚城市的合作潜力。

国际化城市要让人生活舒坦

深圳特区报：从您的演讲中，我们感到曼谷对国际化城市的新理解。曼谷已经是一个国际化大都会，您为何还在强调国际化是一种持续的文明进程？国际化究竟是指什么？

苏旺蒂：作为首都，曼谷具有国际化城市的诸多特征。这里不仅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国际组织与跨国企业、出席各种会议的政要名流，而且是世界佛教中心。但是2011年的水灾，让我们深刻认识到曼谷在国际化上的缺失。

国际化城市最明显的表象，就是来的外国人多，文化多样，包容性强。实际上，我认为国际化最主要的特征，是让人生活舒坦，自然变化对人的生活影响小。真正的国际大都会，不仅让人们的日常生活得到便捷，而且对洪灾、旱灾及其他自然变化有很强的消化能力，不会被天灾掀翻，不会因突发事件而瘫痪，有一种处变不惊的稳健和从容。这就是一个存在问题及时解决的不间断的过程。

2011年的曼谷成海，死亡好几百人，经济损失惨重，于是我们把工作重点放在地下排水管道的整修上。地下通畅也是文明的标志。我们尊贵的国王普密蓬·阿杜德，早在10多年前就提出，希望政府能够管理好城市的应急设施，保证地下水道疏通，把老的国际机场搬迁到高处，但没能很好地执行，结果洪灾真的发生，教训极其深刻。

深圳特区报：在下水道整治和排水工程中，曼谷做了哪些具体工作？

苏旺蒂：曼谷水灾以后，我们对城市排水系统做了全面检查，提出了短期和长期目标。

短期目标在今年内完成，包括新建、改建6200公里的地下排水管道，7个地下大型快速排水隧道，1682个泄洪人工运河，安装158个泵抽排水站点，把河堤加高20到50厘米。我们还建立了24小时作业的洪水控制中心，能通过广播、微博、电视、手机短信，把雨水数据和洪水信息及时传达到市民和企业、机构。

我们的长期目标是，到2017年，计划投资678亿泰铢（约合136亿元人民币），对防洪、泄洪系统进行更为全面的改善。我刚看到北京市也遭遇特大洪灾，我感到不安，中国其他城市也会遇到水灾。关键是有了问题就要迅速解决，城市排水系统必须畅通，容不得半点的马虎和侥幸。地下坚固，地面生活的人才有安全感。

深圳特区报：在改善市民生活质量方面，曼谷还做了哪些工作？

苏旺蒂：我们还做了许多具体的工作，比如今年5月市政府推出“天使之都计划”，把全市需要修理安装的3995盏路灯进行检修，实现5000多条街道路灯无损坏目标。同时，对市区各街道的电线杆进行检查处理；推行整顿市区电线电缆计划﹐在未来2年内使电话线﹑有线电视电缆以及各类通讯电缆处在良好的管理水平﹐使市区减少吊挂电缆线﹐改善市容。我们市政府有一个原则：做事必须务实，重在提升物质文明层级。

引导社会向绿色生活转型

深圳特区报：另一个国际化趋势，是人们开始追求绿色环保生活方式。深圳在去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期间，创造了“绿色出行”，倡导人们自愿停开私家车，转而去使用公交系统，效果良好。那么在曼谷，有何绿色生活方式的高招？

苏旺蒂：看来我们是心有灵犀。你所说的“绿色出行”，我们从2009年就开始着手，不过我们叫做“无汽车日”。每年的9月间，我们选择两三天，动员市民为改善环境，减少使用私家汽车。第一届“无汽车日”，我们提出的主题是“减少开私家车，促进节能环保”，要求全面改乘公共客运系统。曼谷还倡导市民骑自行车，市政府工程处与交通运输办事处规划自行车路线，开出了几十条路线，方便市民骑自行车外出，提高骑车者的安全保障。而对市政府10万名公务员，我们要求做促进节能的模范，安排“同一路线同乘一辆车”，以尽可能减少汽车使用量。要想让市民转到绿色生活轨道上，政府得首先创造条件，铺好轨，才有可能让市民改变出行方式。倡导市民骑自行车，政府得先修好自行车道。我们也在大力发展城市公交体系，力争吸引人们乘公交而弃私车。

深圳特区报：亚洲的城市，街道干净通畅总是一个问题，街上的小商小贩似乎总比西方城市要多。曼谷有这方面的问题吗？如何解决？

苏旺蒂：曼谷有这个问题，而且比较严重，大概有38万沿街叫卖者。只要不偷懒，他们每天可以挣到12美元，和豪华酒店的前台服务人员收入差不多。小商小贩被看作是曼谷生活的一部分，多是外地人。他们不上税，不承担街道清洁卫生的义务，扰乱市场秩序，弄脏街道，而且有黑社会介入，做他们的保护伞。这些年市政府想方设法减少摊贩，但效果不是很好，关键还在于管理不善，我提出的政策建议是，让他们上税，从而减少政府的清洁卫生负担。有人为他们辩护，说为市民和游客提供了方便，但我认为，来曼谷游览的人更多地是想看庙宇，而不是品尝街边小吃，既不卫生也不雅观。我想曼谷给人留下的印象，应该是一座干净的城市。我们计划在未来10年，争取消除小商小贩，但困难很大。这事最终要市民说了算，如果他们愿意监督，希望人行道恢复秩序，保证行人的权益，那政府会采取有效措施，从新加坡取经。

深圳特区报：在公共环境保护和街道卫生方面，曼谷还有哪些好的经验？

苏旺蒂：从去年开始，我们每逢“世界环境日”，便发动全市大扫除和清理环境活动，包括清洗各条街道、收拾垃圾、改善市容景观以及修剪树枝，市长则参与曼谷市政府周边各条街道的大扫除。类似的活动，市民不仅树立起打扫居家周围环境的意识，还能养成保持清洁的良好习惯，渐渐习惯于家庭垃圾分类丢弃，市政府有关部门清理垃圾的效率也提高了，从而营造更好的生活环境，提升市民文明素养。感恩大自然，就是要让生活方式绿色环保化。

以“世界图书之都”提高阅读量

深圳特区报：去年曼谷在全球6个城市中脱颖而出，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3年“世界图书之都”，曼谷为何申办？有何新进展？

苏旺蒂：提升市民的文明素养，开阔眼界，包容多元文化和思想，最省钱最有效的方式恐怕就是阅读。开卷阅读，就能开阔思路。曼谷申请世界图书之都，目的是以此为契机，来提高市民的阅读量，改善阅读环境，推进终生阅读社会。我们申请过好几次，去年赢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信任。我们制订了一系列的目标，联手89个包括政府、民间在内的相关单位开展相关活动。例如，将原曼谷市政府总部大楼改建成多功能图书馆、建立“泰国卡通博物馆”、组织开展“读书益智”等系列活动，培养市民爱好读书的习惯。曼谷市市长素攀坤亲王最近提出一个要求，就是通过举办2013年“世界图书之都”，使市民平均每人每年读书量从现在的2-5册，增加到每人每年15册。

发挥城市在区域合作中的功能

深圳特区报：我们再来谈谈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与发展问题。东南亚及中国南海地区局势，最近几年变得有点不平静，你认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苏旺蒂：东南亚地区，包括中国南海，近年来变得不平静，有多种原因。这些冲突不仅有中国的南海争端，也有泰国和老挝的边境冲突。东南亚国家之间，东南亚部分国家与中国的争端，我认为主要是彼此的不理解造成的，缺乏通畅的沟通渠道，缺乏不同层次的交流。东盟每年只开一次会议，与世界各方的交流也集中在这次会上，能解决所有问题吗？能够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吗？不能。国家层级的高峰会议，只能解决领土、安全、自由贸易原则等高端问题，而区域内大量的交流与合作事务，应由地方政府来实现，由企业交易来完成。我觉得，城市应该在区域合作中发挥重要作用，而东南亚国家的城市和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城市在合作方面，还有待进一步加强。有好多问题，其实在地方政府层面，在城市层面，就可以解决，没必要全部上交给中央政府处理。

深圳特区报：城市间的合作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可以展开哪些活动？

苏旺蒂：我想起码可以在四方面着手：一是通过城市政府和专业界的相互沟通，更加平和地了解彼此的诉求，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展开更务实的合作；二是通过政界、学界、商界经常性的对话和论坛，能够提出解决具体问题的多种可能性。尤其是学者，提出的观点和策略不一定完全按照中央政府立场，而应站在整个区域的安全与稳定的高度，来提出解决问题的策略和途径，分析利弊，给政府提供智囊，而不是仅仅为本国立场辩护和注解；三是加强媒体之间的合作和交流，彼此间经常走动一下，实地感受一下，就会知道人们虽然身处不同的国家和体制下，但相同的地方更多，没多少敌意。媒体的诚恳报道，会减少国家间的冲突，减少决策者对形势的误判；第四是通过城市间的教育合作，从小培养不同国家间人们如何和睦相处。我觉得很多大大小小的冲突，都是因为误会而产生，因互不理解而升级，而教育合作，比如互派留学生，建立大中学生互访机制，都会对促进区域的和平与稳定产生积极作用。在我任教的泰国博乐大学，有600多名中国留学生，也有深圳的学生。他们学习泰语、商务管理、美术等专业，很勤奋，很友善，肯动脑筋。我想教育合作，恐怕是解决地区纷争、加强合作交流最重要的手段之一，花的时间可能较长，但比较可靠。

深圳可成中国和东南亚城市合作桥梁

深圳特区报：市长先生到过深圳吗？对深圳印象如何？

苏旺蒂：我去过深圳，也去过中国好多个城市。深圳发展很快，一片绿色。深圳在经济版图上，地位重要。盐田港就是一个联系世界各地商贸物流的枢纽，很多内外大型企业入驻深圳，使之成为多元文化交汇的平台。还有一点是，中国的对外开放，是从深圳起步的，深圳今后将受到世界更多的关注。

深圳特区报：那么您认为深圳在中国与东南亚的城市交流与合作中，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

苏旺蒂：我不敢说“应该怎样”，但我认为，深圳有条件扮演中国和东南亚城市合作桥梁的角色。从地图上看，深圳在中国东南沿海各城市和东南亚各城市中间，地缘优势明显。加上在经济上与世界各地的广泛联系，深圳可以在东南亚城市合作与交流上有所作为，在政治和外交领域凸显深圳的重要性。实际上，政治和经济分不开。一个城市在区域政治和交往中能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能使其经济利益最大化。

城市资料

曼谷（Bangkok），泰国首都，是东南亚第二大城市和主要港口，被誉为是“佛教之都”。 泰国人称曼谷为“军贴”，意思是“天使之城”。将其泰文全称转为拉丁文字，长达167个字母，其意为：“天使之城、伟大的都市、玉佛的宿处、坚不可摧的城市、被赠予九块宝石的世界大都会、充满着像似统治转世神之天上住所的巍峨皇宫，一座由因陀罗给予、毗湿奴建造的大都会”。现在各国通用的“曼谷”之名则是当地语言“橄榄村”的转译。曼谷市内繁忙的水上交通，使曼谷有“东方威尼斯”的美称。

曼谷位于湄南河下游，全市面积1568平方公里，城市人口达到910万，是泰国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交通运输中心及最大城市。二百多年前，曼谷尚是小渔村。近几十年来，曼谷发展迅猛，日新月异。如今，马路宽广，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华异常，已集中了全国50%以上的工业企业，约80%的高等学府。闻名遐迩的朱拉隆功大学和以政治、经济著称的法政大学均设于此。

曼谷还是国际活动中心之一。每年有多达二、三百起的各种国际会议在此举行。城内设有联合国亚太经社委员会总部、世界银行、世界卫生组织、国际劳工组织以及20多个国际机构的区域办事处。曼谷还是世界佛教联谊会总部及国际亚洲理工学院所在地。

市长档案：

瓦勒普·苏旺蒂（Vallop Suwandee），曼谷市副市长，曼谷市顾问委员会主席，泰国博乐大学（Kasem Bundit University）校长。1971年获得美国北伊利诺斯大学教育学学士学位，1996年获得美国伊利诺斯大学博士学位。他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在大学任教授和管理工作，曾担任国家教育改革委员会委员、国家高等教育专家委员、泰国私利教育联合会主席。2005年起担任曼谷市副市长。

记者手记

博士市长的修养

戴着眼镜，着装整洁，走起路来腰身挺拔，与人寒暄时和蔼可亲。如果不是在亚太城市峰会市长会议上遇到他，一定首先把他看成是一位大学教授。

曼谷市副市长苏旺蒂，的确是一位大学教授，还是泰国博乐大学的校长。在获得美国北伊利诺斯大学获得教育学学士学位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在美国伊利诺斯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担任大学教授， 同时担任政府政策顾问。如今成为副市长，按照中国的叫法，就是“博士市长”，或者“学者型市长”。

博士市长，这个名头之所以给人好感，在于把学术的严谨作风与从政的务实求真连接成一体。苏旺蒂在讲述曼谷的故事时，没有夸张，没有虚拟，全是数据和实证。特别是讲地下排水系统的改造，他如数家珍地说出的是“做了哪些具体的活儿”，哪些问题还没解决好。

即便在讨论未来愿景和城市发展计划，也不用形容词，不像一些官员习惯于画出一个听起来美妙但毫无内容的“大饼”。他说的都是一些目标及其实现的可能性，并且时时表现出一种质疑的神态。说到曼谷在10年内消除街上游走的小商小贩时，他就担心基层官员的受贿习性，可能延误这一政策的落实。

如果说这种踏实求真的做派是博士市长的政治修养，那么可爱之处就是对教育的看重和热心。说到东南亚区域的和谐共处，他开出的药方就是强化教育合作。“不同国家的人们，只有通过教育，才能彼此理解，展开合作而不是争斗。”教育不一定快速收获“政绩”，但苏旺蒂仍坚持说，“和平和文明，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没有教育的持之以恒，又何谈和平之心的滋育？”

博士市长，心中有知识分子情怀，脑中思谋的是理念的实践化。对于东南亚区域的合作与冲突，他很熟悉，记者提问后马上做出回应，不说“大概”、“据说”这样含糊不清的词汇，而是直奔主题，提出减少冲突的策略。他对专家、学者的角色认识很清醒：不是随声附和政府立场，而是用新观点、新理念为政府决策提供多样选择，指出一个问题“还可以怎样处理”才是真学者。他说，“最愚蠢的政策，是限制知识分子的思想。” 专家学者的奇思妙想越多，越有助于解决实际难题。

而他接受记者采访的谦逊和温和，更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有内容的谈话，方可叫侃侃而谈。 来源：深圳特区报